离开西安已经6年多了,每次喝酒后,还是经常梦回西安。从2005年到西安上大学,到2017年离开西安,从上大学时的边家村,到徐家庄,再到工作在电子商城附近,这些年沿着太白路由北往南,再往南就是清凉寺,是秦岭。
2011年10月4日,我研二,那天正是我阴历的生日。因为一个女同学在清凉寺做义工,我正好无聊,想着去转转吧,听她说那里的斋饭挺好吃。那时候的清凉寺还在建设之初,一切都很简陋,我去的时候同学在大寮帮忙,我记得那天中午吃的是面条,汤面。吃完饭后典座师父给了我一把斧子,让我帮忙砍一下树枝,还给我示范了一下怎么砍柴。也就是这顿饭,开启了我在清凉寺劈柴的日子。直到我离开西安的前一天,我把寺里所有的柴劈完,那时候清凉山在建公园,有很多大树。我估摸着这些柴能坚持几个月,够搬进新大寮了。几个月后典座师父也离开了清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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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源:陕西省佛教协会
从那天开始,一直到离开西安,基本上每到周末,我都会去清凉寺劈柴,从刚开始的小树枝,到后面工地上的合成板,工地建设时候用到的脚手架,再后来是大树。
从刚开始用小斧头,到大斧头,再到电锯。我承包了寺里5年多柴火,一天能产出一两千斤的柴,够寺庙一周的用度。我的劈柴水平也是独步西安,不管是什么木头或者树桩,总有办法把它弄开。
我干活的时候很少和人聊天,除了几个熟悉的人。
首先是典座师父,典座师父胖胖的,人缘贼好,底下一批能干的居士。师父出家前在上海帮亲戚打理生意,据说是亲戚的左膀右臂。典座师父第一眼看到我,说我善根深厚,那时候清凉寺有个在大寮劈柴的男居士跑去出家了,我正好填补了这个缺,典座师父有个干妈据说是上海某地有名大仙,她说我们前世是师徒,典座师父很开心,说他上辈子就是我师父,她干妈说,不,你是徒弟。早上过斋时典座师父会发一下水果,如果有剩下的她会给我留点,她底下有些居士就看不爽了,典座师父说,你把那一堆柴劈完,我给你双份,后来再没人说了。
大寮常住的居士有五六个老菩萨,大多是附近塔坡村的,七八十岁了精神头好得很,每天早上5点多就起来了,一直忙到中午。早上起来先熬一锅稀饭,稀饭每天不同,有小米粥,大米粥,八宝粥,包谷糁等,柴火熬的粥特别养胃,特别美味。主食大部分时候是馒头或者包子,有时候会烙饼,尤其春天的时候,各种野菜饼都有。有个师父烙的饼特别好吃,里面夹了核桃啥的,我能吃好几个,有时候馋了会偷偷跟典座师父说能不能让谁谁做个啥,老菩萨们对我特别客气,因为我是柴头。
中午一般是米饭加面食,因为出家师父来自天南地北,口味不同,周末时候会有很多居士过来帮忙,有个居士是厨师,原来当兵的时候就做面点师,油泼面做得撩的很,他一来老菩萨都让给他来,平时大家来了都会露一手,在清凉寺这几年算是把西安的面食全吃遍了,真的是素食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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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寺是戒律道场,师父们都是过午不食,就是过了一点钟除了水啥也不能吃,一天就两顿饭。我看到过一个师父因为去外面办事早饭没吃,回来又错过了午饭,饿得走路都扶墙。居士不一样,可以吃晚饭,因为寺庙在建设中,还要准备工人的晚饭,晚饭就比较简单,一般都是面条,配上咸菜和油泼辣子。我一般下午干完活就回自己住的地方,劈一天的柴累得很,我就去吃上一碗水盆羊肉。
寺庙法会比较多,比较隆重的观音菩萨的三个圣诞,四月八号的浴佛节,还有腊八节,初一十五来的人也比较多。最热闹的要当然属二月二的庙会了,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当天吃饭的人能有上万,腊八节发出去的腊八粥也有上万份,法会的时候就是大烩菜,提前炸好各种素丸子,好几个锅一起煮烩菜,别看是普通的烩菜,做得好真要水平,有一个居士水平就很好,做的烩菜大家都夸,看到大家吃得开心,他点上一根烟在旁边吞云吐雾。每次法会的时候都要提前准备很多柴火,寺里会提前从外面拉来很多柴火,反正没有缺过,我来了后也没有烧过煤,一个居士说看到我就放心了,不怕没有柴烧了。
法会的时候有很多居士来帮忙,典座师父会开会分配任务。她底下的居士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没有点威望真镇不住,每次法会事无巨细,典座师父事必躬亲,所以都很圆满。当然典座师父骂起人来特别凶,记得有一次,一个居士因为去上晚课把工人的晚饭忘了,被她骂的狗血淋头。但典座师父从来没说过我一句,可能前世真的是我徒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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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木桩的时候斧头柄容易断,帮我修斧头的是一个老爷子,八十多了,长安县的,老爷子有空就来。典座师父就让他修理一些家什,老爷子手艺很好,给我修的斧头很好用。我记得他来之前是另一个老头子修工具,带个老花镜,是个退休教师,写的一手好字,后来被典座师父打发到上面给人写牌位去了。他们对我都很亲切,他们说的话我都能听懂,跟他们聊天我也会说西安话。记得有一次从工地里拉来的木头,有一块有点烂,还有漆,我劈了这么多的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于是我找老教师过来瞅一眼,他端着眼镜看了半天,说这是棺材板,是地下挖出来的棺材。其实清凉寺就是建在坟堆上的,现在的大门,原来全是坟堆,那时候坐706路公交车,为了抄近路,都是从坟堆里穿过的。居士住的板房门口有个大坑,原来也是个墓。说实在,平时我胆子也不大,但在寺庙里,真的不害怕。
老爷子的大儿子也是个居士,快五十了,我叫他老张,干起活比年轻人还猛。跟他认识是因为一次去山上干活。那年秦岭鸡窝子的小庙失火了,庙里的老师父快九十了,于是西安佛协就把老师父安排到了清凉寺,这处风水宝地也给了清凉寺。后来组织大家去修庙,寺里的男居士都去了,住在山路边的农家乐,这个农家乐是买下来的。为了节省钱,沙子水泥都是人工运到山里面,从马路边先用拖拉机拉一段路,后面就靠人扛进去。
那时候我正好高温假,于是也来了。老张把人分成几组,每一段路安排几个人,当时他觉得我一个书生样,瘦瘦的,有点瞧不上我,经过两天一起干活,他开始对我刮目相看,一百斤的水泥扛在我肩头,还要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让爬山的游客看了纷纷点赞。
一天下来累得跟面条一样,晚上回来躺下就睡,即使最热的时候山里还要盖被子。为了节省时间,中饭也是送上来,胡辣汤。一起干活的有一家三口,我们称他们三宝,他儿子跟我差不多年龄,我们关系很好,夫妻俩是河南人,东郊那边的,我还去过他们家好几次。他们做的正宗的河南胡辣汤,大家都能喝几大碗。在寺里的时候他们也是周末过来,叔叔帮忙揉面,阿姨切菜,他儿子偶尔也过来和我一起劈柴,一般人来我不会让他摸斧头,一个是怕不安全,一个是斧头容易断,只有他除外。小伙子后来去澳洲留学了两年,回来后去了华为,去年我还想把我同学给他介绍一下,想着两个都经常去清凉寺,有共同的信仰,可惜两人没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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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学去寺里的次数不多,尤其工作后,不过每次去了后都会供养一下典座师父,芯片行业赚的比较多。她跟我说,我有三高,学历高,工资高,个子高。我说颜值呢,高不高,差点被捶死。前段时间清凉寺的老师爷圆寂了,典座师父请兴教寺的二当家放了台焰口,花了万把块钱,也是跟我同学化缘的。典座师父如今在大峪自己搞了个庙,相当于山上茅棚的站点了,服务了那片的二三十个师父。我说可能你这辈子就是来服务众生的,先是大寮,后来客堂也一起管,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是躲不掉。
周末除了去寺里,节假日也会去山里,当然这是另外的一片天地了,晚上住秦岭的铁瓦殿,野兽在屋外走动,限于篇幅,有机会再讲。
2017年3月20日,一大早的飞机,我早早起来,去大雄宝殿外磕了个头,再去大寮看了最后一眼,师父递给我一袋子饼,让我路上吃。我带着无限的眷恋和不舍,离开了清凉寺,离开了西安。2019年元旦,我回了一次西安,去了清凉寺一趟,这时候典座师父不在寺里了,不过大寮的另一个师父还在,老菩萨也都在,她们看到我,百感交集,跟我说,自从你走了后,我们又开始为柴发愁了,我说现在的新大寮这么漂亮的,条件也好,你们比原来幸福多了,至少不用冬天在漏风的棚子里做饭了。师父给我倒了杯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就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哭。中午吃完饭就走了,但我能明显感受到午饭没有原来丰盛了,可能典座师父走了以后,人气不旺了,来帮忙的居士少了,也可能是跟心情有关。
好想好想再回西安一趟,去美美的喋一碗面。也许今晚又能梦回长安。
作者 | 清木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