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圈”人士，到底在图什么？

距今1400多年前，大唐武德九年六月的那个夏日清晨，三个男人把西安这座古朴厚重的城市送上了风口浪尖。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拂晓时分，天策上将、秦王李世民率部聚集于太极宫北面的玄武门外，成功伏击了准备进宫面圣的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太子建成被李世民亲手击毙，齐王随后被秦王府大将尉迟恭斩杀。

这段故事在历史上，叫“玄武门之变”。

前段时间，西安这座古朴厚重的城市又一次成了舆论焦点。这一次搅动风云的三个男人，叫TFBOYS。和他们一起冲上热搜的，还有另一个我们听说过无数次的群体的——饭圈。

其实“饭圈”本应该是一个中性词，只是随着种种乱象的出现，“饭圈”在中文互联网上的舆论形象和意味渐渐走上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今天，我们就来集中讲讲饭圈的几个问题：

“饭圈”人士，到底图什么？

为什么小时候没见过这么强势的“饭圈”？

“饭圈”到底如何运转？

“饭圈”到底图什么？

爱豆，英文Idol的音译，意为偶像。很多人对当今一部分“爱豆”是有负面看法的。

究其根源，是因为爱豆们在收获无数流量曝光和粉丝崇拜的同时并没有拿出那种能获得普遍认可、得到广泛传播的艺术作品——业务能力不强却还有那么多鲜花和掌声，这围观群众可就不高兴咯。

但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儿很诡异么？

围观群众不高兴是因为爱豆们哪怕业务能力不强却还有那么多粉丝——这种朴素的公平观念很好理解。

可是如果咱们反过来看这件事呢？

明明业务能力并不强，论演技不如陈道明、王志文，论歌曲比不过五月天、周杰伦，为什么“哥哥们”却依旧能收获大量粉丝呢？

有人会说“这是因为粉丝们被洗脑了。” 这么想，虽然过瘾，虽然能充分彰显自己的智商优越感，但其实并不太合理。

根据《第一财经》的数据显示，TFBOYS这次西安演唱会直播预约人数超过了216万人，根据官方售票渠道大麦的数据，在网站上标记“想看”演唱会的人数也近700万——哪怕其中有水分，也至少有100万人想看这场演唱会——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演唱会现场人山人海、座无虚席，少说也得有十万人，进场时候人流密集到官方不得不派出大量警力、安装铁皮栅栏来维持秩序。

难道这十万人都被洗脑了？这现实世界又不是《红色警戒》里的尤里能修“心灵控制塔”。

再说了，如果真的有如此大范围的“洗脑”或“精神控制”的手段，安全部门早就介入了。

爱豆业务能力不强却依旧能维持大量粉丝，唯一的解释是：爱豆在当下这个阶段里，提供的压根儿不是唱歌跳舞表演这样的业务能力。

在当下阶段，爱豆给粉丝提供的最主要产品/服务是“情绪价值”。而这种情绪价值，恰恰是圈子外的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也根本感受不到的。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疑惑：这“爱豆”到底干啥了？他电影有那么好了？他唱歌有那么牛了？咋这么多粉丝？就因为一副好皮囊么？

其实这就好像你去了一家老板娘特别漂亮的煎饼摊子——明明这煎饼口味也就那么回事，怎么店里客人这么多？

因为大家压根儿没打算认真吃煎饼，都是来看老板娘的。你非要去讨论煎饼好不好吃，这没意思了。

吃啥不重要，看啥最重要！

旁人为之疯狂的，未必是站在我们的角度能看到的。

为什么小时候没见过这么强势的“饭圈”？

中国文娱行业其实并不是一上来就生产并销售“情绪价值”的，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文娱行业的“科技树”上，“情绪价值”业务是非常高层级的存在——想解锁“情绪价值”业务，你必须先把“前置条件”全部点亮才可以。

这也解释了为何在当年那个华语歌坛群星璀璨的时代“饭圈”没有像今天这样具有“翻江倒海”的威力——不是因为那时候的人们纯真且淡定，当年“小虎队”的粉丝们也非常狂热，之所以没形成“强热带风暴”，只是因为那时候很多必要“前置条件”还没有点亮，而已。

前些日子我爸带我和他的老同学们一起吃饭，席间我爸同学谈起了当年中学时代的趣事——宿舍熄灯后，同学们照例开始了“卧谈会”，但当他打开新买的收音机、开始播放邓丽君歌曲的时候，整个宿舍都安静了，所有同学都竖起耳朵静静欣赏。

而那可是遥远的1978年，是苏攻美守、极度敏感的冷战最高峰时期。

其实，由此可见，几十年来年轻人一点儿也没变化：今天的年轻人为了“哥哥们”花几千上万都不带眨一下眼睛，当年的父辈们为了听邓丽君，则敢于在思想还不那么开放的时代直面一顶“收听敌台”的帽子。

很难说到底谁更狂热一些。

事实上，直到2000年，中国的粉丝经济都没有发生什么本质改变——歌手、明星数量多了许多，收听港台歌曲也不再算“政治错误”，但“明星-粉丝”的关系依旧是单向的——明星演唱，粉丝听歌；明星表演，粉丝观看。你当然也可以给明星写信，但人家看不看得到就真不一定了。

此时“饭圈”的内核是一种初级的、单纯的、发自内心的仰慕之情。

变革出现在2005年前后，因为这一年出现了一个会永远载入“中国文娱史”的节目——湖南卫视的《超级女声》。

“超女”的出现，让“明星-粉丝”关系出现了质的变化——通过手机短信给喜爱的选手投票，粉丝们开始获得了左右明星的能力。我那时候的女同桌还专门给我抱怨过，说她爸不愿意把手机借给她发投票短信。

与此同时，专业的营销团队也开始出现，消费者对明星的喜爱，开始变得不再那么纯粹。此时“饭圈”的内核变成了一种消费关系——制作公司搭台，明星们唱戏，消费者掏钱。

之所以会产生如此变化，最深层的原因是手机开始普及。根据工信部和五矿证券研究院的数据，2000年到2009年，中国手机用户数量持续暴涨，从不到1亿，变成了接近7亿，年均复合增长率达到了惊人的25%。

也正是从此刻开始，信息技术开始成为了中国文娱行业“解锁”后期各种战法的底层驱动力之一。

2009年后，移动互联网浪潮袭来，各种社交媒体开始崛起。在“超女”时代，粉丝虽然可以左右明星，但这种影响力是通过运营商和制作公司施加的，到底隔了一层。进入社交媒体的时代，通过微博、短视频平台、直播，粉丝可以直接与明星本人对话了。

更重要的是，粉丝之间的联络壁垒也被拆除。

小时候你想找到和你支持同一个明星的粉丝只能在自己班级、小区里找。哪怕后来手机也普及了，但打电话、发短信仍旧是一种点对点的通信，并不能广泛连接。但现在，微信群、QQ群、微博超话、短视频等等新型媒体上场了，粉丝的聚集和动员能力得到了史诗级强化。

此时，当代意义的“饭圈”成熟度已经接近100%，很多现在的饭圈运营方法和游戏规则、专业术语已经出现并大量普及，只差一个标志性事件了。

踏出这关键一步的，是2018年6月上线的《创造101》。基本规则上，《创造101》和《超级女声》没有本质区别，都是粉丝投票让明星出道。但具体到玩法，《创造101》实现了质的飞跃——投票通道从“短信”这一条变成了腾讯视频、腾讯微视、微博、oppo社区四条，而粉丝们如果想多投票，就需要买视频网站会员来解锁。

更重要的是，在节目期间，粉丝开始在网路社群里进行聚集和动员，明星也频繁在微博、短视频平台上和粉丝高强度互动。然后不出意外，不论是商业利益还是参与程度，《创造101》都创造了新高峰。

至此，“饭圈”神功大成，粉丝和明星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的“亲密”——爱豆不再单纯只是公司培养的艺人，而是公司和万千粉丝一起用流量堆积、造就的明星。

也就是从此时开始，中国“饭圈”全面进入了第四时代。

“饭圈”到底如何运转？

相比老版本，最核心的变化在于明星和粉丝之间的关系：

此时此刻，“情绪价值”才是爱豆真正提供给粉丝的东西——互相扶持、互相成长。

于是，一条严密完整且庞大的“情绪价值”产业链开始运转起来：

在上游，根据艺人的自身条件和市场的需求，娱乐公司开始打造不同的“市场定位”，与此同时，娱乐公司也开始对爱豆们进行培训，要让他们开始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为日后吸粉做准备。

明星偶像，就是娱乐公司的产品，而“人设”就是产品的关键性能指标。在这个“情绪价值”的产业链里，明星必须具要让粉丝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人设打造好之后，在中游，制作企业开始进场。第一波攻势旋即启动：爱豆们参与的电影电视剧、综艺、音乐开始被批量生产出来，同时结合各种“瓜”来引发网民的互动，吸引流量——这个阶段吸引来的粉丝，将会成为爱豆们的基本盘。

Ok，该下游了。

第二波攻势开始：爱豆们在社交媒体上开始活跃，今天做个直播，明天连个麦，后天发几个短视频……这个过程中，爱豆们会吸引到大量不同于第一阶段的粉丝，基本盘进一步扩大。

看到这里，大家会很奇怪：你不是说“情绪价值”产业链么，怎么说了半天都没见“情绪价值”呢？

别着急，因为在此之前，一切都还在传统文娱行业的常规战术之内——看过美国歌舞剧《芝加哥》的朋友们肯定会对上面的操作感到无比熟悉，因为上述种种操作基本就是对《芝加哥》里罗克西·哈特和薇尔玛·凯莉一路走来的复刻。

《芝加哥》电影里的很多内容今天看也不过时

但在此之后，一切都变了。

因为接下来，就要看“粉丝运营”了——粉丝运营，才是完全体“饭圈”真正的王牌；粉丝运营，才是完全体“饭圈”区别于过去最能赚钱的地方。

“情绪价值”的游戏，从此开始了。

“人设”的作用也在此时发挥了它的效力——不同的人设和路线，决定了粉丝们会产生不同的情感，也就决定了在这个过程里会产生什么样的“情绪价值”。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粉丝的类型在这个时代发生了极大程度的分化——妈妈粉、女友粉、男友粉、事业粉……而不同粉丝所投射给爱豆的情感也完全不同。

妈妈粉看待偶像如父母对于孩童，是一种没有性意味的、单纯的喜爱情感。而“女友粉”“男友粉”则更大程度上将爱豆视为自己的恋人伴侣。

这也就是为啥一些爱豆被禁止谈恋爱——因为对那些“女友粉”“男友粉”来说，大家体验的就是这种“帮助恋人成长”的感觉，你那边和别人谈了恋爱，我这边还巴巴地帮你花钱造势，我tm不就成“舔狗”了么。

在这种“情绪价值”游戏面前，演技精湛的老戏骨们是没有太多发挥空间的。老戏骨们别说官宣恋爱了，好多人的孙子都快上大学了。给爱豆应援是体验“帮助恋人成长”“看着孩子成功”，给老戏骨们应援呢？你是想体验“尽一份孝心”的感觉吗？

话说回来，怎么吸引大品牌的注意呢？很简单，花钱呗——疯狂给爱豆花钱，让大品牌看到我们这些粉丝的购买力——咱们今天必须让大品牌知道一件事儿：只有选择我们的爱豆，才能接到我们的订单。

随着粉丝们在网上聚集与动员，这种行为渐渐演化成了粉丝们为偶像众筹——《创造营2021》时期，某选手后援会6小时内共募集了368万，前11名选手的总额超过1亿——追星群体里的00后们，有近15%每个月都会为爱豆花费5000元以上。

众筹行动的“司令部”往往是爱豆官方认可的后援会，由他们来设定众筹目标。粉丝们接到指令后开始打钱，后援会收款后开始为自家爱豆造势——不论是买专辑、投票还是电影包场或者制作周边和灯牌。

发展到现在，很多时候筹钱已经不再是为了让大品牌看到、给自己爱豆事业助力了。这种行为甚至已经进入了攀比化阶段：不为别的，就为出口气，我的爱豆，就是要在排面上压过你爱豆一头。粉丝之间，这种攀比之风也在渐渐兴起——为爱豆花钱多少，成为了一种衡量“忠诚度”的指标。

现在，你知道“情绪价值”的生意有多强悍了吧？

粉丝经济，早已无处不在

显然，从前文可以看出：今日的“饭圈”实际上是移动互联网带来的必然结果——因为饭圈的本质属性是：移动互联网催生高强度人际互动后，人们自发形成的团体——只要提高了社交连接的强度，这种事情就必然发生。

随着微信公众号、微博、今日头条、抖音、快手、知乎等社交媒体出现……大量的普通人开始获得了“让世界注意到自己”的能力。于是，我们见到了越来越多的“网红”，越来越多的“up主”，而他们共同的特征是：都拥有大量的粉丝。

其实不只是这些实实在在的人开始涨粉，连品牌都有了特定的“粉丝”——米粉（小米粉丝）、花粉（华为粉丝）、果粉（苹果粉丝）、迪粉（比亚迪粉丝）……甚至连自媒体平台都开始有自己的粉丝了——Bilibili的“B友”们，曾经“内涵段子”的“段友”们，“百度贴吧”的吧友们，虎扑的“JRS”们，你们说呢？

虽然说在以前也有不少人会因为某些品牌、产品、创始人结成不同的粉丝群体，但这种现象在移动互联网的催化下显然呈现了暴涨趋势。

既然开始形成了圈子，而且还是针对品牌、产品、平台的粉丝圈子，那天然就是商业化运营的对象了。

以蔚来汽车为例，用户的介入从车辆设计阶段就开始了，后期更是有大量的车友活动和服务，地区中心门店“NIO house（蔚来中心）”更是成了车友们的活动中心，办公、喝咖啡、看书自习都可以。

就我个人经验来看，去年夏天我和老婆逛街逛到无聊的时候，去了北京某家蔚来汽车的店里看车玩。在和工作人员聊天的过程里，她告诉我她其实是“志愿者”——自己本身就是蔚来车主，周末没事干跑到店里帮忙介绍产品。

实际上，早有研究报告直接写出：“某种程度上，部分车主把支持蔚来当成了一种“养成游戏”。在蔚来的故事里，品牌自身的命运与车主形成深度绑定。这是很多人积极与蔚来产生联系的一个重要理由—— 这种感觉就像应援选秀团综，守护蔚来成长是在心理上产生成就感与满足感的事情。”

这不就绕到饭圈那套上来了么？

尾声：“孤独感”带来的冲击波

“饭圈”其实早已无处不在了，你去B站随便去搜“值得关注的10个up主”，比较高播放量的那些视频的评论区里，各路网友为了捍卫自家支持的up主就差拔刀相向了。

手机圈和汽车圈的战况则更加火爆，自燃、爆炸之类的新能源汽车事故后，那个评论区你就去看吧，基本就是品牌粉丝大混战，帽子大批发。

实在不知道为啥连开车都能开出粉丝大战

说来有些黑色幽默，当年发明互联网的科学家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连接世界，他们如果看到今日网络上的种种戾气和骂战，恐怕只会表情复杂、意味深长地说一声：6。

对于“饭圈”，我们其实应该有更深层次的思考：为什么当代的年轻人一边懒得谈恋爱，一边却向爱豆们寻求情绪价值？在心灵层面上，爱豆和“饭圈”，到底给年轻人带来了什么？为什么许多年轻人在网上吐槽爹妈、吐槽老师、吐槽同学却依旧会对爱豆有无限憧憬？